以每张500元的价格,农民李红旗从古玩市场买回5张烈士证。他的父亲发现后说:“这东西不是咱们的,得给人家送回去。”
送烈士回家的漫漫之路
《环球人物》杂志记者 廖楠
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10月19日夜晚,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入朝参战……战争进行了两年零九个月,许多年轻的中国战士将生命留在了那片远离家乡的土地上。
60年过去了,有4位烈士的家属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有一天还能拿到沉甸甸的革命烈士家属证明书(简称烈士证)。而这个小小的证件,记载着他们失散多年的亲人的牺牲地、埋葬地。这一切,都源于一位农民的执著。
“我从没想过,这段60年前的历史,会跟自己扯上关系。”河北保定定兴县固城镇国兴村农民李红旗,看着手中最后一张未送出去的烈士证,忍不住感慨。2010年7月,环球人物杂志记者来到了李红旗的家中,听他讲述寻找烈士家属的故事。
烈士证是用娶媳妇的钱买的
来到李红旗家时,他刚从石家庄打工回来。37岁的他,皮肤黝黑,精瘦的脸上总带着笑容。他从柜里拿出了一份烈士证原件给记者看,“就剩这个没找着了”。证件有A4纸大小,左边有撕痕,封面上印着“革命烈士家属证明书”的字样,反面写着烈士姓名、收件家属姓名、年龄、牺牲地点和埋葬地点等,出证单位落款是中国人民志愿军三十八军,签发时间为1951年。
这张“烈士证”是李红旗在1997年找到的。“我从小喜欢收藏旧票证、邮票,那天本来是去保定县城购置结婚用品的,却在古玩市场看到了5张烈士证,一份唁电,还有一本三十八军的《全军第二次作战会议录》。”
李红旗还是第一次见到烈士证,他一咬牙,用每张500元的不菲价格买下了。“物以稀为贵,当时想这个绝对能挣钱!”刚买回来时,李红旗没敢告诉父亲,因为“是用娶媳妇的钱买的”。他把烈士证锁在柜子里,偶尔拿出来看看,但不久还是被父亲发现了。当父亲听儿子一字一句念完证件上的内容后,老人紧握着烈士证对着光看了许久,认真地说:“这东西不是咱们的,得给人家送回去。”
“快50年了,地址都变了,不可能的事啊。”李红旗没有把父亲的话放在心上。“后来我外出打工,每次回家都看见父亲站在村口张望。我突然想到‘烈士证’里的人,将心比心,他们牺牲时也就20多岁,音信全无,他们的家人这么多年该怎么过啊?”
李红旗决定试着寻找烈士的亲属。他没有想到,这第一个烈士家属,就找了整整10年。
证书背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李红旗决定从就近的河北省磄河县二区铁佛堂村的陈玉山找起,“收件人写的是陈玉清。估计是他的兄弟。”
开始寻人时,他摸不着门道,只能四处打听。李红旗工作日在外打工,周末回来,就泡在街边的电话亭里。“114一次只能查3个号,我只能挂了再拨,再查。”他打电话到河北民政局、地名办公室,可根本查不到磄河县,也查不到铁佛堂村。后来,他推测可能是地名有误或有更改,便去旧货市场找老地图、旧报纸,查找类似的地名。“我找到过唐河、唐县、卧佛堂村,但问下去都不是。”就这样,刚有希望,很快又破灭;再找到线索,又不对……断断续续,李红旗找了10年。
李红旗这样做,村里人都不理解,有些人甚至说他有点神经病。“他们都问我忙活这个干吗?我说物归其主。这对我就是个收藏品,但对烈士家里人来说却是最好的安慰。人都讲个落叶归根,哪儿的人让他回哪儿去。”
2007年4月,一位在北京做生意的朋友告诉李红旗,河北省香河县有个铁佛堂村。李红旗顺着这个线索,终于查到了铁佛堂村唯一登记在册的电话。“那是一个小学,接电话的是位大姐,我找她要村支书的电话她不给,打听陈玉清她也不说,她当我是骗子。”
李红旗不肯放弃,不论中午休息还是周末回家,都不停打电话,生生打了一个多月。“开始还有人接,后来就变成无法接通了。”在弟弟的提醒下,李红旗把电话号码的后几位变换组合,终于在2007年7月,接通了铁佛堂村一个厂里的电话。“我说我把烈士证复印件传真给你看看,我真没骗人。”对方接收了这个传真,就没了下文。几天后,正在干活的李红旗,手机忽然响了,对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是陈玉清。”李红旗激动得跳起老高。
他决定去铁佛堂村,把证件亲自送给陈玉清老人。一进门,老人已迎到院子里,一把握住他的手泣不成声,李红旗也红了眼眶。老人说,哥哥十几岁参军离家便没了消息,父亲到临终还念叨说大儿子是个“逆子”,“其实是对哥哥想得苦啊!”陈玉山牺牲的日期是1950年12月31日,2008年的这一天,陈玉清在父母坟边给哥哥堆了个新坟,烈士证安然地放在坟头上:“爹啊,山儿回家啦,哥哥不是逆子,是英雄啊!”
“那时我才知道,一个烈士证背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有人牵挂的兄弟、儿子。”这也更坚定了李红旗继续寻找另外4位烈士家属的决心。“《集结号》里谷子地不是说,‘他们都是烈士,我人证明!’我就想说,我有物证,可以给他们证明!”
为了父亲的遗愿
寻找中,李红旗还请求媒体登载了其余4张烈士证的信息,分别是天津烈士李金树、北京烈士吕奎才、四川烈士周明星和广东烈士陈武昌。他自己也四处打听,自费去了天津、成都等地。那段日子,李红旗没有打工,花着家里的钱四处奔波,心急如焚。“当时觉得找不下去了,但有好多好心人支持我。”李红旗的手机里保存着很多短信。“你看,这是一位军人,他说向我敬礼,我心里热乎啊,觉得有了动力。”在媒体和热心民众的帮助下,两年中,李红旗陆续找到了3名烈士家属,并将证书一一送到他们的手上。
“可惜父亲2007年4月过世了,没看到我找着他们。父亲在最后的日子,还一直念叨‘找得怎么样了,要继续’。”今年清明节,李红旗蹲在父亲坟前,向父亲诉说:“爸,我找着了,还差最后一个,我一定会尽最大努力,你放心。”说着,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对于没有上过初中的李红旗来说,朝鲜战争原本只是书本里的几段文字。他并不知道,自己买的这几张烈士证上印着的“三十八军”,是多么响亮的名字:1950年10月,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三十八军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作为最早入朝的部队,立下战功无数,志愿军司令彭德怀曾亲拟电报为其高呼:“三十八军万岁!”当代著名作家魏巍所写的通讯《谁是最可爱的人》,也是以该军的英雄事迹为题材的。
李红旗对朝鲜战争的唯一印象,来自从同学那里看到的一本抗美援朝回忆录。“书里有一个负责埋葬烈士的战士说,‘战友牺牲了,我们就把他们埋在这。我觉得生命太脆弱……多么渴望远离战争。’”李红旗说,当他看到烈士证时,就想起了那段话。他翻开和烈士证同时买来的《全军第二次作战会议录》给记者看,“这里面记录的是当时最真实的情况,零下35度啊,没棉被,没衣服,子弹、煤油也不够,真的是太苦了。他们是真正的英雄啊。”
李红旗有些担忧最后一张烈士证。“收件人是‘陈王氏’,明显是他的妻子或母亲的名字。可名字太模糊了,地名也找不到,媒体登过也没有回应。但我会继续找,不会放弃!”
为了让5位烈士能光荣“回家”,李红旗已用了13年。他牢记对父亲的承诺,心怀对英雄的崇敬——那些60年前为国捐躯的英雄,他们的名字不该湮没在历史的烟尘里,更不该永生沉默,成为无名烈士。未获《环球人物》杂志事先书面许可,任何媒体不得转载《环球人物》杂志图片及文字内容,违者《环球人物》杂志将追究其侵权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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