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贪官”朱少中
湖南湘潭市前副市长朱少中的“反腐”举动，大都发生在其开始受贿之后；在“反腐”与“被反腐’之间游走的“双面官员”，正在成为受人关注的现象
文/《财经国家周刊》记者 韩永
8月中旬，湖南省湘潭市前副市长朱少中的受贿案件已经侦查完毕，不日将进入诉讼程序。
“这个案子比较特殊。”一位接近湖南省检察院的人士告诉本刊，此案由湖南省检察院初查，然后交由株洲市检察院执行逮捕，再指定茶陵县检察院侦查；侦查完毕后，程序将倒着走一遍：茶陵县检察院要向株洲市检察院汇报，株洲市检察院则要向湖南省检察院汇报，“现在正处于第一个汇报环节。”
湖南省一位接近案情的人士对记者指出，朱少中一案之所以引人关注，非因其贪腐金额巨大，也不是因为其职位较高，而是因为其出事前后的强烈对比，“他长期以反腐的形象示人，现在‘被反腐’，给人以很大落差的感觉。”
人们根据朱少中“高调反腐、低调拿钱”的特点，称其为“隐形贪官”、“双面贪官”。
“廉政”
多年来，朱少中在湖南当地口碑颇佳。老百姓对他津津乐道的，是两件与反腐有关的事迹。
几年前，朱少中的父亲去世，朱少中在灵堂前立了一块牌子，上写“拒收礼金”。与朱少中相熟的一位人士告诉本刊，朱少中的父亲在临死前，还把朱少中叫到床前，叮嘱其做官要清廉。
灵堂前的牌子并没有吓退所有的送礼者。守灵期间，朱少中还是收受了一些礼金。事后，他将这些礼金要么退还给个人，要么交给了纪检部门。
此事在朱少中的老家湖南省华容和湘潭本地都流传甚广，民间对朱少中颇多赞誉。
2007年，朱少中又在媒体上发表了一篇反腐文章，题目为《反腐倡廉，教育在先》。文章和上述“拒收礼金”的故事一起，成为了朱少中“反腐”的主要依据。
通读整篇文章，发现其中不乏一些个人的见解。他将腐败在中国横行的原因归结为三点：一是旧社会遗留下来的“崇拜金钱、权力至上”的官本位思想仍相当浓厚；二是官员的物质条件尚不宽裕，并且社会分配不公，这给了官员贪的动机和机会；三是西方“唯利是图”的价值观念也在冲击着官员脆弱的防线。
随后，他给出了解决这一问题的答案，“必须用制度来规范权力的运作，将权力置于组织、群众、法律、舆论的有效监督之下”。但在这些监督不是很“有效”的情况下，“一个领导者的自省自律就太重要了。”他还拿出曾子“吾日三省吾身”的名言，提醒官员随时省察自己的内心。
然而，上述两件标志性的反腐事件，都发生在2003年其受贿之后。
被“咬”
朱少中最初案发源于轰动湖南的湘潭市商业银行案。
湘潭市商业银行案涉及到了该行的前后两任董事长。据上述接近检察系统的人士透露，该行前任董事长陈喜兰涉嫌利用职务之便，在基建工程和信贷等方面为他人谋取便利，收受贿赂上百万元。继任的董事长唐兆果则涉嫌在担任该行行长期间，滥用职权，违规委托证券公司投资理财，造成该行经济损失1.6亿元。与此同时，他还曾多次收受他人财物。
该案还涉及两位官员。一位是湘潭市人大副主任彭中泽，另一位是湘潭县委常委、易俗河经济开发区主任唐石良。前者涉嫌在担任湘潭县委副书记、湘潭市体改委主任、湘潭市农办主任以及该市人大副主任期间，利用职务之便收受贿赂，并有大量财产来源不明。在收受的贿赂中，有一部分与湘潭市商业银行有关。
唐石良除了担任湘潭县委常委、易俗河经济开发区主任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即湘潭县建设投资公司董事长。这一身份让其与湘潭市商业银行之间往来密切。
上述两个人与朱少中之间的关系是：彭中泽是朱少中的上级，唐石良则是朱少中的下属。朱少中2001年调任湘潭县委副书记时，彭中泽已经是湘潭市人大副主任。而唐石良2004年任职湘潭县委常委、易俗河经济开发区主任时，朱少中任湘潭县县长。
湘潭市商业银行案发于2009年10月份，11月份开始进入立案侦查阶段。一个月后的12月24日，刚刚从国外回来的朱少中，在长沙黄花机场被湖南省纪委和检察院的人员带走。
涉案
据上述接近湖南省检察系统的人士透露，朱少中的涉案，主要与当地房地产开发商齐建平有关。
齐建平是湖南省金典投资置业有限公司原董事长，公司的注册地在湘潭。该公司在湘潭的房地产界业绩平平，查不到其在当地独立开发楼盘的记录，齐建平主要通过承包其他开发商的部分楼盘，参与房地产经营。
但齐建平本人在湘潭县的房地产界有一定的人脉。他毕业于湖南城建职业技术学院，在房地产界有很多同学或校友。2008年，该学院在湘潭县设立校友联谊会，湘潭县的多位官员入会，齐建平被选为该联谊会的副会长兼秘书长。比他早四届的湘潭县建设局局长唐向前被选为会长，比他早两届的该县规划局书记姜伟文被选为副会长。
一位接近案件调查的人士透露，齐建平有一个亲戚，与朱少中关系近，这为齐建平接近朱少中提供了铺垫。
2004年，南海房地产公司在易俗河开发锦绣滨江住宅小区。齐建平联合另外三人，以自己的名义承包了其中的部分楼盘。他找到时任湘潭县县长的朱少中，希望提供帮助，减少这一项目的报建费。
报建费指的是一个工程从招投标至竣工向管理部门缴纳的各项费用，主要包括市政公用设施配套费、防空地下室建设费、新型墙体专项基金以及建筑企业劳动保险基金等。
“按照有关规定，湘潭县2004年的报建费标准应该是每平米60元。”湘潭市一位房地产开发商告诉记者。
据上述接近检察院的人士透露，经朱少中从中斡旋，齐建平最终按照每平方米10元的标准缴纳了报建费。仅此一项，就为齐建平节省了几百万元。齐建平拿出其中的一部分，作为好处费拿给朱少中。
除此之外，上述接近检察系统的人士还向本刊披露，湘潭县易俗开发区的另外两个楼盘：宏通御景湘-水印康桥和金霞美墅也涉嫌与朱少中案有关。
上述接近检察院的人士透露，在减免报建费这一块，朱少中为国家造成了800多万元的损失。
除了给房地产企业减免报建费外，朱少中还在一些类似土地平整等项目上为人提供方便，并收受贿赂。
接近检察系统的人士披露，除了在报建费上为人提供便利，朱少中还在提拔官员上有利益交换之嫌。检察院的资料表明，他在该县两位局级干部的任命上有滥用职权之嫌，并收受了贿赂。
从知情人士提供的信息看，朱少中收受贿赂，贯穿了从2003年到2009年的六七年时间，已经查明的受贿总额有人民币100多万元，另有5万美元。在此期间，他的职位从湘潭县县长，升至该县县委书记，又在2008年升至湘潭市副市长。
“双面”人生
记者在湘潭采访时发现，朱少中在民间的口碑甚好，这种状况在他案发后并没有多大的改变。
一位在当地小有名气的律师界人大代表，有过几次与朱少中交往的经历，其中有两次给他留下印象。一次是在一次酒会上，席间介绍到这位人大代表，朱少中听到后，马上走过来向他敬酒，说：“您是有名的律师，我早有耳闻。”“感觉人比较谦逊。不像有些领导就算认识你，也装作视而不见。”
还有是一次现场办公会。当时，湘潭县有一件水利事件，比较棘手，湘潭县解决不了，主管水利的朱少中于是带队前往，在现场召开了临时办公会，这位律师也在现场。“在听了大家的发言后，马上一二三四，就拍板了。并且拍板得在行，熟悉政策，也熟悉法律。这马上让我对他刮目相看。因为拍板是要负责任的。说明这个人敢于担当。”
还有另外一个例子。湘潭市第六人民医院多年来经营举步维艰，职工的工资都发不出来，职工的怨气大，说要围攻每一个造访的领导，一些干部对此地多望而却步。
2009年11月9日，朱少中造访此地，并且开了现场办公会，现场拍板了两件对该院意义很大的事情：一是建议将该院的职能定位为“三个为主”：以老为主，以疗为主，以特为主；二是要求市发改委、财政局、卫生局、编制办、医保局等相关部门提供支持。“正是从这次现场办公会开始，六院的情况开始好转，现在已基本上实现收支平衡。”
该院有关负责人12月初找朱少中签署这场现场办公会的公告，朱少中告诉他说自己第二天将去美国。“这可能是他签署的最后一份文件，因为他一回国就被带走了。”
一位与朱少中有十多年交往的人士告诉本刊，朱少中是一个至少在表面上让人舒服的人。“比如说，如果他没被抓，我可以把他约出来，跟你一起吃个饭。他会先敬你三杯酒，然后说你的单位有多好，再说他与这个单位渊源有多深，让你感觉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他是一个很会讲故事的人。虽然故事的内容真假难辨。”
“酒席结束后，他还会安排司机从后备箱拿出一些东西给你。”这位与朱少中相熟的人说：“在与人交往方面，他确实有自己的一套。”
对于朱少中而言，在官场的演出已然谢幕。然而，这位在“反腐”与“被反腐’之间游走的官员，其双面人生带给人们太多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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