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了,空气中开始弥漫节日的味道,该说些轻松的话了。
越来越感到时间过得快,忽然一年,忽然又是一年,就这样,皱纹越来越深,白发爬上了头。从小听过的“老人言”,渐渐要变成自己的亲历记;那些写在书上的生命感慨,一个个成为自己的体验。
继续说下去,会显得感伤。这不是年末的情境要素。那么换一个基调吧。
我看到孩子在长大。十几年前把她从医院迎回家时,她是那么柔弱那么软,我甚至都不敢抱她,只好用双臂把她托在胸前,走回蜗居,好在路并不远。那年冬天有大雪,把她放在滨江公园的雪地上,看她好奇而无辜的眼光四处张望。现在她已经比我高得多,带着青春成长的酷劲,高中生的主见,混着一点点腐女般的顽劣,再不是胆小怕人、敏感易碎、乖到让人心疼的小女孩。
好的,这是感动的叙说。年末,需要一些感动,不要有太多感伤。继续。
我每天走过上班的一段街区上,有一家专做红木家具的小门面,一个家庭作坊,十几年一直在那里,就像台北路上的黑皮牛杂,一直没改变口味和店面。江汉路步行街上,有一位老兄每晚蹲在凳子上,叫卖“嗨碟,迪吧的嗨碟”,风雪无阻,现在不知道是不是仍在那里。这些做着小营生的人,在城市里扎住,没有“做大做强”,很不可能写入城市的历史,但坚持着,也把自己变成了小的地标。
每天走过的路段,也不时会有新的发现。有一家餐馆,按照几乎平均每年换一个招牌的速度,走进了“合汤世家”的时代。有两家湖南米粉店,在不远处相继开张,一家夫妻档,一家父子兵,都是24小时营业,用汤料里加不加萝卜和提供哪些腌菜泡菜暗暗竞争,一碗一碗地积蓄他们对生活的希望。而另有几家小门面用白天夜晚换人经营的方式,证明着生活在缝隙里艰难但顽强的延续。
小区对门,曾经有一个乡下来的女孩开的洗车店,忽然变成了一班帅哥的车胎行。小区门口一对外地来的小夫妇租房卖杂货,今年承接了小区楼道刷白的工程,拿着铲刀和刷子忙活了好几周。而小区里装上了好多摄像头,地上划出了停车线,有人张罗免费发放节能灯泡和节水龙头,显得越来越正规了。
每天走过的这段路上,来来往往的,大多是底层人。曾经用数字作厂名的单位,现在变成了工业园,从灯光和空调的间歇,可以推知那些成衣厂女孩的作息时间,劳作是辛苦的。从街面穿进巷子,是典型的城中村面貌,密集的小楼,狭窄的过道,小工厂、收废站、开水店,以及密布的小超市、小食铺、路边摊,释放着居住密度、流动性、阶层归属之类的社会信息。这样的区域,会让人想象混乱和危险,并因此而不安,甚至怀一点小小的恐惧。但夜晚下班,我总是穿过这片区域回家,没有遇到和看到过治安事件。
在这片紧靠城中村的街区里,还有更加边缘的生活。与任何地方一样,这里有着自然而然的生态,各色人等,高低不同。紧靠着从名称到消费都极致都市化的大街,转入小街,转入小巷,灯光、衣饰、眼神和面色都从亮丽渐渐暗淡,乃至浑浊,明净感渐渐代之以杂乱感,然而生活的真实也渐次呈现,同时烟火气息和朴实的温暖开始发酵。
我当然不是赞颂困苦,而是感受到不曾打理过的糙朴生活也是城市的一面,有它自身的纹理,人们哪怕在底层,仍然担负了自己的命运,一面平静的接受,一面致力于改变。一年又一年,人们在成长,就像这座城市也在成长,城市的成长甚至会使这些底层人迁移并聚居到另一个类似的地方。这些人与所有人一样,同样有悲欣有希望有失意有愉悦地走过。
并非只有华屋美堂里有着成长的故事,并非只有烛影摇曳的酒吧里有着动人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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