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August 6, 2010

吴冠中当年接到调离“央美”通知

吴冠中当年接到调离“央美”通知
五十年代,吴冠中与三子.jpg

吴冠中当年接到调离“央美”通知
1983年,吴冠中夫妇在黄山写生。

吴冠中当年接到调离“央美”通知
吴冠中1947年于巴黎。

  一次全院教师大会,是集中各小组整风情况的总结,党委领导王朝闻就方针政策讲了话,徐悲鸿也讲了话。他讲得比较具体,说自然主义是懒汉,应打倒,形式主义是恶棍,必须消灭。这是对吴冠中讲的。

  1953年,吴冠中接到调离“央美”通知,去清华建筑系任副教授,教素描与水彩。

  汪志杰说,“‘央美’是中国美术界的权威,培养无产阶级艺术家。如果在这里,有才能的人思想上出问题,结局只有两种:一是派往清华建筑系;一是进入北师大艺术系。内行人都明白,这意味着,画家被赶出美术界,打入冷宫。”

  政治运动中,汪志杰的命运也充满坎坷。他仍然记得,吴冠中刚去清华时,描绘农村风景,颜色全用土黄色,看着压抑。“那是他最差的一批画,后来找不着了。他是把痛苦深埋进肚子里了。”

  “要教艺术,不要只教技术”

  1955年,国家推行“双百方针”。北师大的张安治找到吴冠中,说美术系正需要绘画教师,望他回归文艺领域。这一年秋,吴冠中调入北师大美术系,系主任是油画家卫天霖。

  因为屡受排挤,卫天霖对来自徐悲鸿体系的师生持有戒心,张安治原是徐的弟子。吴冠中由张介绍而来,使得卫天霖起先并不十分信任他。

  后来,他发现吴冠中在艺术上是同道,便邀请他共同创办北京艺术师范学院,后改名北京艺术学院,卫天霖任副院长,吴冠中任油画教研室主任。学校起先定为7年制,后来学生们要求提前为人民服务,于是改为6年制。

  1957年,16岁的李付元前来报考,吴冠中负责口试。

  现在,李付元朗声说:“一次我问吴先生,50年代到70年代,您是怎样作画的?他吐出一个字:躲!”

  1959年,我利用暑假自费到海南岛作画,因经济不宽裕,来回都只能买硬座。从广州返北京时,拖着大包尚未干的油画,而行李架上已压得满满的,我的画怕压,无可奈何,只好将画放在自己的座位上,手扶着,人站着。一路上旅客虽时有上下,但总是挤得没个空位,谁也不会同意让我的画独占一个座位。就这样,从广州站到北京,两夜两天,双脚完全站肿!

  1977年,我第二次上井冈山……几乎画到了日落时分,才不得不住手。公路车早已收班,硬着头皮步行回住所去,大约要夜半才能走到。幸好被我拦截了一辆拉木头的卡车,木头堆得高高的,爬不上人,驾驶室里也已有客人,我勉强挤下,一只手伸在窗外,捏着遍体彩色未干的油画,一路上,车疾驰,手臂酸痛难忍,但无法换手,画虽不满意,像病儿呵!不敢丝毫放松,及至茨坪,手指完全痉挛麻木了!

  吴冠中爱外出写生,但毫不掩饰他厌恶“旅游写生”。2008年他指责美协、画院,“每年都搞采风,一大帮人集体下去,打着旗帜,跟老乡照相,这样做,老乡都不敢讲话了。真正的采风是要偷偷下去的,要生活在民间,体验风土人情,了解民生疾苦,这个过程是很艰苦的。”

  1959年,画家罗尔纯一来学院便在公开场合听到吴冠中对年轻教员呼吁:“要教艺术,不要只教技术。”有5年时间,他每个周末都到前海北沿的破旧大杂院——吴冠中家里交流。

  1950年代末,法国某代表团要去拜访吴冠中。外交部的官员先来大杂院探查,发现房内装饰全无,院内脏水四溅,要求吴冠中把家具全部更换,再请外宾入屋。他生硬地顶回去:“别人是来见我的,不是来见我的家具的。”

  “内容决定形式”成了美术界创造之法律,于是作品成了政治口号的图解。许多青年人很用功,很认真,赤胆忠心,但不理解造型美的基本规律,制作了大批无美感的图画。我自己在教学中仍偷偷给学生们灌输形式美的营养,冒着毒害青年的罪名,果然,有一位学生被我直接毒害了——

  1963年,李付元毕业在即,苦思毕业作品:背景是农家小院,院里两头大黑牛,加上鲜红的辣椒,“画面以形的量感与色的对照突出了形式美”。吴冠中给他打了5分,但系里用集体评分的办法改评为2分。

  “我在楼下听到他们吵得很激烈。赵域是学院领导,反右后,他取代卫老掌握了教学方向。他对吴先生这样被‘央美’赶出的‘资产阶级’很排斥。”李付元忿忿地说。

  最终他被责令重新创作,延迟毕业。吴冠中安抚他,“不管他!你这盆辣椒,有人吃不了!”“‘不管他’这3个字,他说得硬气,也跟了我一辈子。”李付元睁大了双眼。

  1964年,文化部下令撤消北京艺术学院。吴冠中与卫天霖调到中央工美任教。其时,正逢李付元等人毕业离校。李付元恍惚记得,最后一课,吴冠中对学生们语重心长:你们刚跨入艺术门槛。我现在看着你们,就像站在港口观望千万艘船挤入大海,驶向远方。前面是巨浪礁石,就看你们自己如何驾驶了。

  “911部队”和“粪筐画家”

  “文革”爆发了,红卫兵来抄家,孩子们帮着吴冠中毁掉裸体油画、素描、速写,“这一次毁尽了我在巴黎的所有作品,用剪刀剪,用火烧。”

  留在巴黎的老同学已成为名画家,回国观光,作为上宾被周总理接见。能服气?吴冠中问自己。在写给熊秉明的信上他说:“今生不能相见了,连纸上的细说也不可能。人生短,艺术长,但愿我们的作品终得见面,由它们去相对倾诉吧。”

  他在“四清”运动时患上了肝炎,一度食欲全无,终日恹恹地躺在竹椅上,守着个破败的大杂院,“精神沉入死海中”。

  幸而“文革”发动时,他到工美不久,“放毒”有限。如果北京艺术学院没撤,他恐难自保。

  “吴先生这点挺幸运,在‘文革’中没有元气大伤,属于‘靠边站’的队伍。”满头白发的画家王怀庆,1964年考入“工美”。

  “文革”头4年,老院长张仃、老画家庞薰琹等被批斗。校内派系混战,老师无心教学。吴冠中和几个教师,被强令每天上午9点到11点在系办公室待命,自嘲为“911部队”。

  1970年,北京所有文艺院校奉上级指示下乡,接受改造。“工美”师生一起到了河北获鹿李村。“不准画画、不准出村、不准串联。师生编在一个连,在军队的管制下,白天强体力劳动,晚上抓‘五·一六’反革命分子,过着集中营式的生活。”王怀庆苦笑一下。

  在李村,吴冠中与阿老住在一起。阿老是老共产党员,擅长速写、宣传画。

  那会他还在跟人讲,阿老人非常好,但我跟他的艺术观点绝不同。

  “他认为阿老的作品和华君武的类似,不算纯艺术。”袁运甫笑笑,1960年代他任“工美”装饰绘画系主任。

  在李村,吴冠中为3件事痛苦,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不让画画。

  第二件,痔疮严重。据吴自己说,脱肛大如红柿子,痛得不能走路,“做了一件类似妇女用的月经带,托着痔疮走路,在行刑中种地。”

  还有一个“十五贯”事件。

  吴冠中被连里安排放鸭。某日,一只小绒鸭翻身死掉。有人向指导员报告,他对鸭子搞阶级泄愤。连队让他坦白。他分外憋屈,晚上与人诉苦:“真是《十五贯》冤案。”指导员把他叫到连部,拍桌子吼:“老子上《水浒》了!《十五贯》不是《水浒》吗?你以为我没有看过?我要发动全连批判你!”

  “我亲眼瞧见过他在荒芜的冀中平原上来回行走。”王怀庆说,“吴先生很情绪化。有一回他在连队闹肚子,吃黄连素好了。他就宣称,以后干脆什么药都别生产了,就生产黄连素。”

  “林彪事件”过后,李村的气氛相应松弛,周末允许作画。

  吴冠中买来村里写语录的小黑板作画板,用老乡的粪筐作画架,学生们笑称“粪筐画家”,模仿者众,诞生了“粪筐画派”。

  村前村后,他在平常景物中寻找新颖的素材。每天傍晚,蹲在藤蔓交错、瓜叶缠绵的海洋中,摸索美的规律和生命的脉络。在庄稼地里作了画,回到房东家,孩子们围拢,他索性在院内摊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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