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命的校车

　　《新闻1+1》2010年12月28日完成台本

　　——要命的“校车”

　　主持人(董倩)：

　　欢迎收看 《新闻1+1》。

　　到了年根底下，我们又失去了14个活蹦乱跳的小孩子。20个农村小学生，一大早坐着三轮农用车去因果小学读书，在离学校还有500米的因果桥上，整车坠入到了因果河里，最后只救活了6个孩子。

　　因果小学，因果桥，因果河，是巧合吗？这一系列的因果让我们思考，我们到底播下了什么样的“因”，才结下了今天这个“果”？

　　(播放短片)：

　　昨天湖南省衡南县的有关部门应当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因为问责决定在今天凌晨就已经作出，县教育局局长王厉被免职，松江镇分管交通工作的主任科员阳世新被免职，松江镇中心学校校长陈少华被免职，因果小学校长陈新被免职，车江中心交管站副站长罗胜利被免职，县交警大队车江中队中队长周频被免职。6名相关责任人，涉及多个相关部门，14个孩子的死亡，代价巨大。

　　一辆农用三轮车没有安全带，没有照管人员，没有任何符合校车标准的条件，但是从去年开始，它却成了20个孩子事实上的校车，直到昨天发生意外。

　　由于三轮车车厢从外部被封闭，落水后学生根本无法挣脱出来。

　　王元军(衡南县松江镇因果村村民)：

　　当时主要是打不开那个门，因为那个篷布把车子封死了，没办法把小孩拉出来。

　　解说：

　　学校被撤销后，东塘村的孩子每天要到几公里远的因果村上学，因为没有校车，家长们只能自己联系，每个学期，每个学生家长需要向这个私人承包的司机交二百元钱的接送费，20个学生就是4000元，一年两个学期就是8000元。

　　刘航(本台记者)：

　　他们之所以选择黑校车，也是无奈中的办法，因为在当地受到经济条件限制，受到地理条件限制，不可能有这样合乎规定的校车出现，他们无奈之下，并且向学校也呼吁过，由于政府的财力有限，也没有能够及时实现这样的校车到位的情况，所以他们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只能采取退而求其次的办法。

　　解说：

　　遗憾的是，就在事发前一个月，当地县交警部门还向该县的教育局发过一个调查表，对学校存在的交通安全隐患进行摸底，教育局的综治办将该校存在的三轮车接送学生的情况也上报给了交警部门，如果我们的工作再细一些，这应该是一份能拯救14个孩子生命的表格。

　　刘航：

　　我今天下午去了衡南县云集镇一个中学，还去了县城周边一个小学，在靠近城区的这个小学，在校门口，都有正规中巴车来接送孩子，但即便是在这样安全的校车上面，我们还是发现了有些许的隐患，比如说一台中巴车它的座位是21个，但是它实际乘坐的小学生人数达到了31个。

　　解说：

　　今天受伤的6名小学生病情基本趋于稳定，并且住进了特护病房，每个遇难者家庭也都获得了18万8000元的补偿，当地的其他乡镇也都紧急召开会议，进行安全工作的部署，并且要动员所有学校的校长和相关责任人一定要监管到位。

　　字幕提示：2010年12月28日上午10日，教育部新闻发布会。

　　续梅：

　　我们也希望全社会能够关注，教育系统也会配合当地的交通部门，方方面面做好这种交通的安全的整治工作。

　　解说：

　　整合资源，学校撤并，校车问题能否一并考虑。今天面对14个逝去的幼小生命，一个最重要的追问是，湖南省衡南县政府今后能够解决孩子们的校车问题吗？

　　主持人：

　　岩松你觉得是什么样的原因导致了这样的一场交通事故的发生？

　　白岩松(评论员)：

　　刚一开始你也说了，其实事实发生的本身也都是，那么多个因果，有因必有果。首先我们要来说，好像大家习惯把这个车叫校车，这是对校车的侮辱。不是所有接送孩子上下学的车都可以叫做校车，这个我们加了引号的所谓的校车就是一个农用的三轮车，如果我们期待的这种校车应该是由政府来进行监管，然后有专业的公司来提供服务，最重要的是安全是第一位的。但是想想看一个农用的三轮车，一年一个学期一个孩子才收二百块钱，他必须超载才能够多挣一点钱。所以这个校车本身根本不能称其为校车，当然是这起事故最直接，一眼能看到的原因，但是背后还是很多很多的原因。

　　主持人：

　　刚才你说到校车，校车这笔钱应当由谁来出，因为家长出的二百块钱是自己出的，既然可以出这笔钱，为什么学校不引入这个？

　　白岩松：

　　现在还不是一个出钱不出钱的问题，还没到这一步呢，教育部，你看刚才开新闻发布会的时候你会看到，其实新闻发言人很无奈，只能是呼吁方方面面。教育部门，如果我们社会能拥有校车的话，它是受益单位，但它绝不是提供单位，它没有这个能力，应该是由各级的政府来做服务购买，同时统一来规划。然后应该有专业的公司来提供这样的，就是被购买服务，然后来提供专业这样一种服务。同时校车的质量要比其他的地方要更高，刚才我说了一个原因，校车本身，但是背后在这起痛苦的灾难当中，背后还有一个非常深的原因，我们现在很多的农村，村子里头由于出去打工的人多，留守儿童变化等等，村子里现在上学的学生越来越少，原来村村有学校，现在很多都撤点并校了，撤点并校了就是把这个小学校弄走了，合并成一个大学校，弄镇子里或县里去上学去了。这样的话，孩子就不能在家门口上学，就要走四五里路，甚至四五公里路，于是校车就成了一种他必需的需求。家长又生活比过去稍微好一点了，愿意拿出每个学期这二百块钱，所以方方面面的，需求急剧增大，但是现实不提供直接的服务，大家一凑合，于是这种农用的三轮车，哪里有需求，哪里就有风险，这是我编的一句话，现在事实证明一次又一次都是这样。

　　主持人：

　　这是你说的两个原因，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白岩松：

　　我觉得其他的原因就是老生常谈，监管。其实监管的时候马后炮的话回头去看有过好多，比如说一个月前就查过，校长被撤了可能也有人会觉得冤，因为他还想制止这样的行为呢，家长不干了，家长急了，这是一个非常怪圈的问题。我们离远方的时候会觉得，怎么能这样，应该监管等等，现实中人家有需求，家长有的，就爷爷奶奶在村里，父母都到外头打工去了，这孩子又不能寄宿，怎么办？没那么多钱寄宿，撤点并校使现在相当多的农村的孩子加重了负担，而且不仅加重了负担，甚至由于加重了负担导致孩子出现新的失学的状况，因此有这种庞大的需求，校长出于安全考虑，不能开这样的校车，班车，结果家长急了，必须得开，这是一种僵持。有关部门也发表去，到学校你们是采用什么样的手段呢，最后也不坚决，睁只眼闭只眼，所以这种监管就在现实的那种巨大的需求和困境的面前，监管退缩了，而不是继续向前走一步，所以我想是这三个，甚至更多的原因构成了这样的一起灾难。

　　主持人：

　　刚才我们说到了一个撤点并校，这些年随着农村撤点并校这个进程的推进，有一些农村的孩子上学的路就变得越来越远，这个时候就需要校车，而这些年我们的校车的安全情况又是如何呢？我们不妨看一下。

　　(播放短片)：

　　刘航：

　　我所在的这个地方是湖南省衡南县的松江镇，大家可以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一下，从这个地方开始，就是今天早上发生事故的……

　　解说：

　　昨天的事故，遇难的14个小学生，大多数来自衡南县松江镇的东塘村，由于东塘村小学在多年前被撤销，村里的孩子只能到附近的因果村上学。

　　根据松江镇党委书记的介绍，因为计划生育和外出务工等原因，松江镇各村的适龄儿童越来越少，当地小学出现了一个班只有几个孩子的情况，1999年，出于整合教育资源的考虑，松江镇开始将部分村小学进行合并。

　　整合教育资源，应该没有错，但是孩子们的上学问题又该怎么解决？路途遥远，学校又没有专门配备校车，这似乎成为一个在撤点并校过程中被遗忘的问题。而家长们自己租来的这辆改装过的农用三轮车，虽然解决了孩子们的路途劳顿，但这样的校车能安全吗？

　　就在昨天这次事故发生的四天前，12月23日，江苏盐城一辆接送幼儿园孩子的面包车也曾掉入河中，所幸的是，车上的10名孩子除了受到惊吓并没有出现伤亡。

　　同样让人震惊的是，有关部门检查发现，盐城市大刚镇30多辆接送幼儿或小学生的班车都没有营运资质，而且大都存在超载问题。

　　字幕提示：2010年9月10日新闻

　　解说：

　　早晨七点半，检查人员发现了这辆满载学生的中巴车，从外面看上去黑压压的一片，挤满了整个车厢。

　　交警：

　　赶快下来，靠边站着。

　　解说：

　　孩子一个接一个地从车上下来，就像变戏法一样，足足下来了76名学生，这些孩子最大的有十几岁，最小的只有四岁，他们都是外来务工人员子女。

　　记者：

　　她今年几岁了？

　　学生：

　　四岁，是最小的。

　　记者：

　　你们来自哪里？

　　学生：

　　我们是云南人。

　　解说：

　　19个座位，竟然搭载了76名小学生和学前儿童，每天就乘坐这样的交通工具上下学，可以说孩子们的安全状况几乎只能靠运气来保障。

　　校车必须每座配备安全带，至少安装一个照管人员座位，车身通体底色为黄色，不能随意用公交车、中巴车等普通客车，甚至微型客车做小学生校车……

　　这是今年2月20日，国家标准委员会发布的，我国小学生校车安全技术条件和校车标识强制性国标，究竟有多少学校能真正按照这个校车国标来保障学生安全，我们心存疑问。

　　正如《广州日报》的评论所言，面对湖南衡南县三轮摩托改装的校车，这个时候再讨论安全带、校车颜色、照管人员等，什么都成了浮云。而面对这14个孩子的生命，我们又岂能以一句“什么都是浮云”来了之呢？   

　　主持人：

　　我们也看到有这个标准，那这个标准的出台就说明相关部门认识到这个问题，可是我们现状，现在离标准距离现在几乎是天壤之远，怎么理解这种标准的出台？

　　白岩松：

　　我手里就是这份标准，我只能说质检总局做完了他们该做的事情，我拿着这份国标的校车标准的时候，觉得它更像是一个笑话，因为只有国标，而几乎没有现实，校车不是哪个人就可以去做的，在我们想象当中我一直发现，从昨天这个灾难发生了之后，媒体固执地还在用校车这个题目，其实知道它不是校车，我觉得这种固执的错误里头含有一种对校车的渴望。我们现在有了标准，但是它第一个连现实中不符合标准的校车都很少，更不要说符合标准的这种校车了，所以我会强烈地感觉得到，校车是一个政府高度重视，才可能真正的行进在未来孩子人生路上的一种车，政府不重视没戏。

　　主持人：

　　出台这个标准不恰恰意味着政府对这个问题已经开始重视了？

　　白岩松：

　　我刚才只说这是质检总局做完了他们该做的事情，但是质检总局只是政府当中的一个部门，比如说我们绝大多数的地方政府有几个已经把校车当成了头等大事来做，一直说以人为本，或者说民心工程，我觉得我们很多的地方政府，换一个角度去想，怎么就没想明白呢？什么叫尊严，什么叫幸福，什么叫民心，你如果要说省省盖楼的钱，从嘴里省省钱，能给自己的地方开出了质量可靠的校车，所有的家长，爷爷奶奶都会夸你好。我觉得这才是民心，甚至有的时候觉得傻，怎么还不做这件事呢？

　　主持人：

　　刚才岩松一直非常吝啬，不愿意管那辆出事的车叫校车，这是因为他在2009年的时候在美国进行了一次采访，专门对于美国校车的采访，接下来我们不妨看一看真正意义上的校车，应该是一个什么样子。

　　(播放短片)：

　　字幕提示：2009年4月《岩松看美国》资料   

　　麦克(美国学生运输协会负责人)：

　　在这两个车架滑轨之间的油箱有很厚的钢来保护，如果有东西撞到这个钢板，油箱的油不会溢出，不会着火和爆炸。

　　另外一个很重要的方面是，在校车的设计过程中，底盘是远离地面的，比一般的车要高，所以如果后面的车撞到校车，它首先撞到的是这个很坚硬的保险杠，撞击程度是很小的，对后面这辆车的损害更大，而对校车的损害很小，更多的时候你会看到后面的车会冲到校车的下面。

　　解说：

　　为了让孩子更安全地过马路，校车上也必须安装特殊的指示装置。

　　白岩松：

　　为了保障校车的安全，你觉得有多少个制度在提供相关的这种保证，除了工人的检修之外？

　　克里夫(美国纽约州梦露学区运输部主任)：

　　每天司机都要检查校车，这是安全操作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每天上下午换班之前，司机们检查好车辆，并填写表格，保证检查正确无误，除了常规检查之外我们也做月检，每个月有专门的维修工人来检查，并且填写复杂的安全保障的单子。

　　白岩松：

　　对你们来说，会不会是一种考试？会不会有一种担心？

　　克里夫：

　　会的，但我们感到自豪，因为我们努力保证校车安全可靠，我们的机械师很负责，当作自己的孩子也乘校车一样，我们很自豪，因为我们的车检通过率很高，现在通过率已经超过95%。

　　孩子们下车，校车停住后，这个过路闸门就打开，孩子们在路边等候，校车司机给他们一个手势，孩子们从闸门前边走过，这样校车司机就能看见孩子们过马路的全过程，然后闸门再收回。

　　照管人员：

　　孩子们听着，你们现在要做的是，把个人物品都留在车上，就好像真的发生了车祸，需要大家紧急撤离，雅各布、麦克斯，你们俩当我的助手，好吗？我会先下去，我的助手跟在我的后面，一次下一个人，每一个人都先坐下然后滑出去，谁也不许从车上跳。

　　解说：

　　美国的孩子自从上幼儿园开始，就要以各种方式接受培训，学会如何安全乘坐校车，如何在各种突发情况下更好地保护自己。

　　主持人：

　　2009年你在采访美国校车的时候，你脑子里面在想什么？

　　白岩松：

　　当我离开美国的时候，我心中最大的一个梦想，甚至都不是金融危机赶紧结束，而是什么时候能在中国开出一辆又一辆质量可靠，安全有保障的校车。我会感觉到，是，我在美国讲了中国梦，在中国梦里还有一部分是做与未来的中国有关的梦，也是目前中国梦的一部分。

　　我觉得中国首先要从乡村能够提供校车开始，因为现在的农村太需要校车，尤其在并校等等之后，刚才我谈到了很多的地方政府，真的很希望我们这届中央政府能开这个好头，开始督促它慢慢地去变现，中国的事你有的时候不怕它难，只要有人真重视，很快。

　　好了，说完这个话题咱们再回来，你刚才引出这个片子那句话，让我眼泪差点下来，当时特别感慨，你说的是一直我吝啬语言，不愿意管这个叫校车，你的潜台词是我见过真的校车，是，我们来看一个图片吧，这是在美国发生的一起车祸，也很严重，看看已经支离破碎，已经快不行了的这辆车，它是什么，它是悍马，几乎是中国人认为最牛的，像坦克一样的车，但是请看当它跟校车撞完了之后，它的惨状有多么悲惨，可见校车有多么安全，美国前些年发生了一起也是桥梁坍塌，很惨，高峰期，所有的车全下去了，死伤几十人，其中有一辆校车，装了几十个孩子，应该非常惨吧，只有一个受伤，安然无恙，因为校车的质量，各种逃生等等太好了，我觉得我们这个梦有点太远了，还是回到现实，能有一个初步监管，初步符合国标的，中国的农村一辆又一辆的校车要开始，我觉得我们要为农民，每年的1月份一号文件可能又是“三农”问题，能从校车开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