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国芝三天没有吃饭了。她梦不到他们的脸，却总有自己的哭泣，惊醒后，又在黑暗中继续哭泣。现在她的大哥段国清必须主持这个家，他们的父母、老二夫妇都在废墟下。段国清与一队官兵一起不停地挖，中午，他又请来了一队，焦急地要在这天就把亲人找出来。他们听说这是最后一天的搜救。
这天，救援队伍允许更多的家属加入搜救，本村的、外村的，有亲属在这村的、与这村没有关系的，有能力的人都帮上了忙。他们找出更多的遗体，截至昨日下午5时，遇难人数升至24人，24人依然失踪。
而除了悲伤，人们开始坚强地处理“后事”：鞭炮不时响起，他们让死去的人尽早入土为安；段仁礼依然在帮忙清洗遗体，但也抽出了一点时间，把家里的猪赶去了镇里的暂住地；有些动物也被挖出来，它们已经严重腐烂，一头猪已经无法整个抬起，只能被一块一块地装进袋子，迅速抬到一个集中点掩埋，天气炎热，此类的快速处理与消毒任务更加严峻；一名记者听说段国芝一直不吃饭，特意跑来劝说，“你要面对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这只有你与你大哥自己才能做到，别人帮不了。所以，你得保重身体。”
昨日，段国芝的父母、嫂子依然没有找到。很多如他们那样的亲属，聚成一群又一群，分散在各处无助地等待、挖掘。不过，保山市隆阳区副区长赵茂琦肯定地说：搜救工作明天还会继续。虽然大家都明白，泥土严实地覆盖着的废墟里，不可能还有人能活着出来，但遗体的挖掘也是对家属的心理抚慰。
而这个村里的家以前是怎样的？这些天是怎样的？以后是怎样的？恍惚中，段国芝偶尔会想想，很多人在时间的推动下，也都在想。
|
段国芝失去了父母、二哥和嫂子，守着曾是家的废墟，三天粒米未进。
|
段国芝的二哥段国强生前的影集。
|
官兵们抬出遗体，家属们痛不欲生。
三兄妹的照片
相册上，三兄妹有各自不同的表情。这是一个简单的相册，照片并没有几张。它藏在4米之深的废墟下，在主人段国强身边，在黑暗中近两天后，随主人一起重现。近20位家属聚在一起翻看，高大帅气的老二段国强已经放进了棺材，最小的段国芝抱着舅妈哭出了声，之后，一发不可收拾，老大段国清埋头继续挖泥。
父母与老二的老婆都还没找到，“他们在一个房间的，怎么会离得那么远？”段国芝不时地探头，看嫂子会不会露出点什么。
段国清瘦矮，与弟弟有鲜明的对比。照相时，弟弟站在中间、最前面，弟弟已经结婚6年，有一个5岁的女儿珊珊，而他在今年才找了女朋友。但他们平常大部分时间，做一样的工作——建房建桥，最近的两个月，他们在附近的二级公路工地上工作。不过，在那之前的好多天，因为总下雨，工地暂停施工。他们骑着摩托回家，正好为农忙时的父母帮忙。
段国清认识5个月的女朋友何杨顺也跟着来了，一起摘豆、剥包谷，持续了四五天。也就是在9月1日，何杨顺的家里也需要帮忙，他们吃完早饭赶过去，当晚在那里睡觉，他们因此逃过一劫，这或许就是“命运”。一直在六库打工的段国芝说这些时，会有一丝微笑。何杨顺这几天也一直守在废墟上，她只有19岁，比段国清还高。
“他们家条件在村里挺好的。”虽然瓦房没变，但家里已经攒了好几万，等到8月把段国清的婚礼办了，就准备建平房了。
段国清必须开始主持家里的工作。他听说在这天的下午7时，挖掘工作就会终止，他希望能更快地挖掘，于是，在中午时，他们请求了另一支队伍一块来挖，而另一支官兵已经为寻他们的家人，挖了1天半了。但搜救工作“比想象中难多了”，在前一天的下午，他们其实已经能看到段国强的上身，但雨与夜晚的来临，让他们只能停止。“上午，终于挖出来，但之前肯定和他在一起的弟媳却一直找不着。”段国清让弟弟先等着，等亲人们都找到时，一起入土为安。
这天，大部分逝去的人，在一阵又一阵的鞭炮声与凄厉的哭声中，已经送出村，埋进自家的田地里。挖掘工作更是马不停蹄，“根据家属的指引，根据气味的判断。”救援官兵有时挖出了动物的尸体，但腐烂严重，甚至不能整体地抬起，他们只好一块一块地丢进袋子里，迅速抬去埋葬点掩埋。这天，整个村子弥漫着的味道越来越重，也越来越需要快速处理。
段仁礼仍然清洗尸体，更加费力地给他们穿衣服、戴帽子，“很多死者挖出来时，头发自动脱落了。”
有斗志的家与村
段仁礼是段国清他们三兄妹的亲伯父，在这个村里，他们有三兄弟。段国清的父亲段仁义最小，大伯父叫段仁张。他们三兄弟房屋并排。段仁礼住的房子倒了，但全家幸运地全部逃出来，泥石流正是从他家分道奔向两边，段仁张的儿子儿媳埋进了废墟，段仁义家则4人遭遇了厄运。
段仁张的儿子儿媳在9月2日的上午就被挖出来，9月3日，并不是在所有亲属的送行下，匆匆安葬。亲属们更需要关心的，是还没找到的段仁义一家四口。
这三兄弟，老大段仁张与老三段仁义都是“赤脚医生”，老大是在国家培养下学来的医学技能，老三自学成才。那天的那刻，段仁张到对岸的一户村民家给人看病，逃过一劫，而在出事的第二天，他的孙女生出了一个娃，这个小孩一出生就没了自己的外公外婆了。
很多远房亲戚都与这三兄妹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张桂芝的奶奶与他们的后妈是姐妹，却在出事的当晚就赶来，抱着段国芝失声大哭。段国芝几个姨的家人这些天也全都陪着“可怜的两兄妹”。张桂芝还能记得，段国清与段国强两兄弟在读初中时，总会到她家蹭饭吃，他们相差一岁，读同一年级，现在，段国清已经29岁。她也总到这来玩，她熟悉这个村子，认为这里的村民都是最好强、最有斗志的人，有一家建了平房，其他户就都努力挣钱，给自己也定上一个期限。“30多户近几年已经建了7间平房了吧？”段仁礼算了算。
等待是一个很长的时间，在最初的两天，救援官兵考虑到安全问题，不让家属参与挖掘救援。张桂芝在内的20多位亲属等得心乱如麻。到前日傍晚，当弟弟的身躯露出一半时，段国清再也忍不住，在官兵退出时，他试图一人把弟弟挖出，但没有成功。
张桂芝说段国芝是一个好姑娘，在外打工五六年了，但不像其他的“小年轻”，与父母总保持距离，“她把话全都跟妈妈说，回家就天天陪着他们。”蹲守在自家曾经的家的位置，段国芝很多时候让人看起来很坚强，与记者说话时，偶尔还礼貌地笑一笑，但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她已经3天没吃饭了。舅妈责怪她以前总不去她家玩，让她以后多去，这个“安慰与支持”却又在一瞬间打破她的坚强，在事情发生了60个小时后，又痛哭了半个小时。夜晚，她去姨妈家睡觉，她想梦见父母与哥嫂，但梦见的总是只有自己的哭泣。她哭醒，在黑暗中继续哭泣。
如同这三兄妹家的生活与命运转变，冲击着整个“有斗志的村子”。陈志根一家全家7口人遇难，现在剩下的，只有远嫁的闺女；朱建何有11名亲人离世；甚至全家一人都没留的都有4户，他们被挖出来，只有远房亲戚迟迟赶来、匆匆安置。
坚强地生活
两支官兵分队在段国芝的父母与嫂子可能在的位置，挖了一整个下午，都依然没有结果。这里只有最简单的工具，锄头、铲子，其他更有效的机械无法进村。他们挖到了床单，但再挖，又一无所获，他们闻到了很近的腐烂气味，但再挖，是一块猪肉，不仅是家属，官兵们也在一时的惊喜与失望中，不停地交替。但他们一家也不用担心，这不是挖掘工作的最后一天。
这天，只能在车上休息，从早上6时到晚上10时中途又很少休息的救援官兵，陷入极大的疲惫当中。幸好，越来越多村民加入了救援当中。有村民自发地运送各种物质，有村民把动物的腐尸拉去埋葬点，有村民抢着挖泥。甚至如老人段国强的岳母，也是哭一会，又找工具挖一会。
段国强5岁的女儿珊珊现在就在她外婆家，她知道了所发生的事，似懂非懂，她常常在外婆那住，那天晚上也是。她的姑姑段国芝已经有个“冲动”的想法：“不嫁人了，把她带大。”当然，她姨的想法更现实：“让她跟着我们吧，外公外婆也好带一些。”
这些是除了安葬去世的亲人外，更远的但又必须要考虑的事。而段国清的婚期会推迟到什么时候，还没有人能想这个问题。现在，大家更多的还是在做最近最需要做的事，如更多的村民们参与到更多的力所能及的事情中，无论是否本村的，无论是否有亲戚遇难。
而段仁礼也看似绝情地没有一直看着弟弟段仁义一家怎样了——他从2日开始，就在为曾经的朋友与邻居清洗身上的血迹和泥土，之后，穿上财政部送来的衣物，放进政府送来的棺材里，昨日，他又抽了点时间，让人帮忙把猪送到几公里外的瓦马乡的暂住地去，那猪嗷嗷叫地，从山下走到山腰，穿过废墟，爬上断了的泥路。这天，没有下雨，泥路比之前更好走些，人们也更加理智，用尽量少的车来碾压着这条路。
段仁礼也没看到哥哥段仁张，但听说他到对岸的一户人家去为人看病了，如果不算上这几天来到村子的医疗队，事实上，他与还算失踪的弟弟段仁义，是这一片最好的医生。没有人会认为他不悲伤了，可“为人治病也是他的工作。”
三天都不吃东西的段国芝引起越来越多人的关注，有一名记者特意跑来说：“你要面对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这只有你与你大哥自己才能做到，别人帮不了。所以，你得保重身体。”在夜晚来临之前，她终究还是没吃，但她说了：“我没事，只是现在还吃不下。该吃的时候总会吃的。”
明天，或许心理救援工作组也会找到段国芝。再以后，她会有新家，大家也会有新村……
政府表示
自然村将整体搬迁
大石房自然村共有42户人家，虽然只有21户受灾，但是不少人家后边就是可能重达几百吨重的巨石。山体滑坡的特大破坏力已经让整个自然村的人都逃离出去，投靠亲友，只有白天，他们才会回来，喂牲口、帮受灾户料理后事、做饭给救援官兵吃。
“我们不会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整个自然村都会搬迁。”对于村民的忧虑，保山隆阳区副区长赵茂琦告诉记者。赵茂琦说，政府已经带领专家在周边看了五六个点，目前初步确定在其中“相对适宜”的四个点里面选址。选址的原则首先是安全，其次是方便，离村民们目前的产业相对较近，当然最终定夺还要和村民们协商，建房的钱则是由政府出。
赵茂琦昨日还组织人员向灾民们分发了6500公斤大米，其中受灾的21户每户分到200市斤，21户中存活的人，又按200斤/人分发。另外救济款也于昨日兑现，21户中，每户领到5000元临时安置费、按死者（含失踪人员）人数，另有5000元/人的丧葬费，存活下来的人，每人还领到了1800元生活费（600元/月/人），未受灾的户，每户分到150元转移安置费。
两天来，现场都没有找出活体，搜救工作会不会很快停止下来？对此赵茂琦表态，搜救多少天，这得相关部门来定夺，只要上级没有通知停下，他们就会一直进行下去，昨日他们还未接到相关通知。
疫情通报
无传染病疫情发生
昨日，记者获悉，卫生部和省卫生厅已派出医疗专家组赶赴保山市隆阳区参与救治工作。目前，两名重伤员病情平稳，无生命危险，其余伤员为轻伤。灾区无传染病疫情、无饮用水与食源性疾病和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发生。
据了解，灾害发生后，保山市卫生局医疗和防疫应急队92人，携药品、器械于当天赶赴灾区。对已获救的23名群众进行了体检，排查出8名伤员，其中2名重伤员和3名受伤群众转至保山市第二人民医院救治，3名轻伤员在灾区临时医疗点救治。
在卫生防疫方面，对滑坡周围农户及临时安置点进行了1000多平方米的环境消毒，对搜救出的尸体进行了消毒处理，并开展了防病知识、饮用水安全、食品卫生的宣传教育。
另外，省卫生厅从昆明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派出两名骨科专家也于2日晚赶赴保山市二院，省、市、区三级医疗专家形成合力对两名重伤员和其他3名伤员进行了有力地救治。省级疾控中心派出的防疫专家携一批消杀药品和器械于昨日会同保山防疫力量进一步加强灾后防疫工作。
省卫生厅要求应急领导小组办公室实行24小时值班制度，保持联络通畅，一方面继续做好已经发生的自然灾害的卫生应急工作，另一方面做好应对可能发生自然灾害的准备工作。
目前，两名重伤员病情平稳，无生命危险。其余伤员为轻伤。灾区无传染病疫情、无饮用水与食源性疾病和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发生。据悉，卫生部已派出骨科和心内科专家各一名赶赴灾区参与救治伤员。
场景定格
废墟中 父亲紧紧抱着孩子
下午2时许，21岁的段伟何被消防官兵挖掘出来，这个壮实的汉子，身上只有一条内裤，背对着山体滑坡的方向，直直地趴在废墟中，让人心酸的是，他的胸前还紧紧抱着一个孩子，岳父杨金文说，那是他1岁半大的外孙。从姿势和方位判断，事发时，段伟何一家已经睡着，在房屋被推倒的刹那间，段伟何抱起儿子往外跑，可惜一切都定格在那个不祥的瞬间。杨金文介绍，此次段家有七口人都被埋在废墟中，包括段伟何的妻子，也就是他的女儿杨秀琴，可惜守候了三天，女儿还是了无踪影。
记者 刘瑶 周定兵 陈娜 李进红（云南信息报）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